1918年新年伊始,刚过30岁的钱玄同因屡受神经衰弱的困扰,身体欠佳,在学校里的授课也常告假不去了;大多数时间均在家闭门读书、休养生息。但到了2月10日除夕这一天,这位新文化运动中“猛张飞”式的人物,突然大动肝火,在日记中写下了不愿过年的种种理由,他写道:
“今日即为除夕。我最厌过年,尤厌过阴历年,因阴历比阳历野蛮。中国幸而已改阳历,岂可依旧顾及阴历?至从阴历过年者必有许多迷信可笑之无意识举动,大与革新社会之道相反。故我家逢阴历年无所谓过年,但因阴历岁首数日店铺什九皆关门,不能不预备数日间之饭菜及点心耳。然大兄之家近年来却极端复古,至阴历年除夕,且悬祖先遗像,供以酒、饭、菜、点,而人跪拜如仪。吾虽满腹不愿,亦有不能不勉强敷衍者。今日午后三时顷,偕妇、子、使、使女同往兄处,举行典礼,晚餐。”
坚称“阴历比阳历野蛮”,“阴历过年迷信可笑”的钱玄同,作为一家之主,坚主不过年。但自己的小家庭可以自己做主,其兄长的家,却做不得主。所以,还不得不勉强从事,仍去吃那一顿极不情愿的团年饭。这一回,“新青年”遇着“旧家长”,还是不得不妥协了。从春节这一天开始,钱玄同的日记也一下子中断了20天。可见,着实太郁闷了。心底那股郁闷实在无处发泄,更没心情作什么诗了;钱玄同索性化身“王敬轩”,化名给《新青年》编辑部去信,冠以《文学革命之反响》的题目,以一位老学究的身份痛骂“新青年”。结果,这封子虚乌有的老学究来信被刘半农全文转发在了当期杂志上,与众多“新青年”的激扬文件字同时登场,煞是热闹。一时闹得沸沸扬扬,满城争睹奇文。
钱玄同过年时发泄郁闷的这封信洋洋洒洒数千言,故意“反其道而行之”,把自己装扮成“反动势力”,极力罗织新文化运动种种罪状,大肆攻击主张新文化的人是不要祖宗。没曾想,刘半农也因之撰写了万余言的《复王敬轩书》,针对“王敬轩”所提出的所有观点一一加以驳斥,把实无其人的王敬轩批驳得体无完肤。这一来信一复信皆同期刊发——把钱玄同讨厌过年的愤怒与郁闷,都纠结在一处爆发,这样的个人情绪却在客观上造成了极具戏剧性、轰动性的文化效果。有证据表明,《新青年》上发表化名信及回信,实际上是钱、刘二人演出的一场“双簧”戏;二人均为《新青年》的轮值编辑,他们就是要故意制造一场淋漓尽致的论战,以便把“新文化”与“旧势力”的改良与革命问题引向深入,唤起社会各界的关注与重视。 鲁迅后来称这场论战是一场“大仗”,并称赞钱玄同化名写信之举“只要能打倒敌人,嬉笑怒骂皆成文章”。但恐怕也想不到,这场“大仗”的诱因,却是因为钱玄同讨厌过年,穷极无聊才突发奇想的罢。(肖伊绯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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