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灵魂有香气的女子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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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：李筱懿◎上海文艺出版社◎2018年8月出版

她这一生，似乎始终没有掌握好生活的力道，于不该时，用力过猛；于坚持时，绵软无力

从1937年到1949年，两人以“振宗”和“雪”为名，情书纷飞。那两千多封通信，在不相关的人看来，有无病呻吟的相思，有情到深处的絮叨，有事无巨细的烦琐，有只宜私语的肉麻，只觉得口水甚多。比如：

宗：心爱的，我想你；我行动想你，我坐卧想你，我时时刻刻想你，我朝朝暮暮想你，我睡梦中也想你。

雪：你若把我拿去，烧成了灰，细细的检查一下，你可以看到我最小的一粒灰，也有你的影子印在上面。

他把给她的情书命名为《思雪楼志》，她把自己的书房称作“宗荫堂”，真是甜蜜黏稠得如同一对青春期小儿女。

张道藩趁她父亲七十大寿，送了厚重礼金，她当即退还：“幸君谅吾苦衷，纳回成命，庶几爱吾更深矣。”多么懂事明理，哪里还是那个为了要钱跟徐悲鸿大闹的蒋碧微。

1 9 4 2 年，客居新加坡三年的徐悲鸿回到国内，蒋碧微十分尴尬，作为徐悲鸿的合法妻子，她无法拒绝丈夫返家，但她已成了张道藩的情妇。她写信给张道藩，倾诉心中的矛盾，张道藩提出四条出路：一、离婚结婚（双方离婚后再公开结合）；二、逃避求生（放弃一切，双双逃向远方）；三、忍痛重圆（忍痛割爱，做精神上的恋人）；四、保存自由（与徐悲鸿离婚，暗地做张道藩的情人）。蒋碧微选择了最后一条路。

两人深度纠缠三十多年，在台湾同居十年，他始终没给她妻子的名分。张道藩当时官至台湾“立法院院长”，妻子苏珊到蒋介石官邸告状要求主持公道，不然就向新闻界尤其是西方记者抖搂一切。

是要美人迟暮的蒋碧微，还是要名誉、地位、前途？张道藩虽然纠结却依旧清醒。比起感情大过天的徐悲鸿，他的政客本质表露无遗。

蒋碧微的失落可想而知。三十年的烦恼、痛苦夹杂着甜蜜的生活，像是一场春梦乍醒。当年那句“等你六十岁，就和她离婚，来娶我罢”的誓言海市蜃楼般幻灭，她却从一只饱满多汁的蜜桃变成了干瘪的果核。

果核依旧硬朗好强，毫不嘴软地总结：“基于种种的因素，我决计促成他的家庭团圆。”

与他分手六年后，她完成五十万字回忆录，上篇《我与悲鸿》，下篇《我与道藩》，1966年在台湾皇冠出版，至今仍轰动遐迩。

两岸隔绝，她与子女音讯难通，暮年独居近二十年，寂然离世。

《琴课》2002年由嘉德春拍会售出，价值一百六十五万。

就像一场反讽，自尊到强悍的蒋碧微，人生的两段感情都没有名分。她这一生，似乎始终没有掌握好生活的力道，于不该时，用力过猛；于坚持时，绵软无力。

若当年徐悲鸿诚恳回头，她摒弃前嫌地反省并接纳，至少一家四口终得团圆，以徐悲鸿的处世之风，后续岁月应当待她不差。两人相遇于最好的年华，纵然中年龃龉，晚年也是圆满的。他不至于身体每况愈下，七年后便撒手人寰。她也不至于漂泊异乡，孤寂终老。

倘若当年张道藩提出四点解决意见时，她拿出和徐悲鸿离婚的剽悍与果断，坚决要他与苏姗离婚和自己重新开始，也不至于造成三个人的痛苦：苏姗带着女儿远避澳洲，张道藩陷入家庭与情感的两难，她自己既没得到名分，最终还失了感情。

不同选择下的人生，真的是天地迥然。她这颗响当当的铜豌豆，和生活来了场硬碰硬的正面交锋，结果一地碎片。铁骨铮铮的她始终在往前冲，哪怕头破血流、两败俱伤，也不曾深情款款地避让与后退分毫。

对于一个女子，或许最远的距离，就是进退之间。